天下名山，“农夫”占多。
从南到北，舌头敏感的人可能会尝出农夫山泉口味的差异。据说，农夫山泉在全国有浙江千岛湖、吉林长白山、湖北丹江口、广东万绿湖、陕西太白山、新疆天山玛纳斯、四川峨眉山以及贵州武陵山等八大水源地，各个都是风光绝美之地，也成为农夫山泉的核心品牌价值。
摊开中国地图，农夫山泉在东南山区尚缺一角，于是华东屋脊——武夷山国家公园周围，成为了农夫山泉下一块水源地。
1月11日，一名强姓的网友在微博上发布视频称，农夫山泉（福建省武夷山）饮用水公司未经国家公园管理局审批，在武夷山国家公园内使用大型机械施工，破坏公园植被。
施工便道区道路一侧的林木遭到毁坏（图片来源《每日经济新闻》）
事件发生后，围绕农夫山泉、旅游公司、村民、政府等多方展开的利益纠葛，凸显了自然保护地水资源保护的窘迫。
01
“取水点不在国家公园内”
1月15日，农夫山泉发布官方声明称，公司取水项目经过充分论证，符合环评要求，取水点位置不在国家森林公园范围内，项目手续合法合规。
对于这一说法，武夷山国家公园方面也给予了有利于企业的说法。
当地管理局核查结果显示，舆情中提及的农夫山泉施工内容主要有三个地块，一是在武夷山市洋庄乡大安村大安源小组河道内拟修建一处长约30米的水坝作为取水点。经核查，该取水点不在武夷山国家公园范围内，距离公园边界有50多米。
二是在紧邻该取水点的林地内毁坏林木并修筑了一段长约200米的施工便道。经核查，该处便道修筑时间为2019年10月，当时该区域并未划入武夷山国家公园范围，2019年12月25日新调入国家公园范围。该处毁林情况已由武夷山市森林公安部门立案调查。
说明：图中红色圆圈为取水点，蓝线为武夷山国家公园原界线，黄线为武夷山国家公园新界线，紫色线条为开设的便道，棕色线条为大安源小组原有生产便道。
对于此次事件，武夷山国家公园表示，“将进一步加大宣传力度，特别是将‘总规’所确定的边界告知社会各界和当地民众。”
这里提到的“总规”，指的就是去年年底批复的《武夷山国家公园总体规划》，其范围包括福建武夷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武夷山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九曲溪上游保护地带、光泽武夷天池国家森林公园及周边公益林、邵武市国有林场龙湖场部分区域，总面积超过1000平方公里。
《总规》对国家公园的边界进行了扩展
总规把武夷山国家公园划分为特别保护区、严格控制区、生态修复区和传统利用区四个功能区。其中，传统利用区为原住居民生活和生产的区域，原住居民按要求开展生产活动，或是建设公路、停车场、环卫设施等必要的生产生活、经营服务和公共基础设施。
总规将洋庄乡大安村整体纳入了国家公园范围内：大安村将建设为综合服务型社区，通过设置旅游服务设施（如餐饮、住宿）和开展商贸活动，为国家公园提供服务。
《总规》将大安村纳入国家公园内
与此同时，大安村的农夫山泉取水工程也在推进。泰伯网从武夷山市政府网站上发现，2019年4月，当地政府将54.93亩国有建设用地使用权出让给农夫山泉武夷山公司。
7月4日，武夷山副市长、政协副主席及自然资源局、文体旅局等单位一行人到大安村召开“乡村振兴”规划启动征求意见会，表示要“抓住农夫山泉重点项目”带动发展，并做好乡村规划和空间规划。
7月22日，武夷山市政府出让95.01亩土地，作为农夫山泉“新建年产100万吨饮用天然水生产线建设项目用地”，使用年限50年。
从项目内容看，包括了新建引水管道工程总长约17.3km，建设5条饮用天然水生产线及其配套设施，并引进瓶胚及瓶盖注塑系统。此后，当地自然资源局向农夫山泉颁发了相应的土地规划及工程规划许可证。
福建南平市武夷山生态环境局监督管理股负责人翁耀中在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表示，农夫山泉每年取水217万吨，取水量占日常径流量正常年的约7%，枯水年份的11%左右，取水量较小，对下游水生态的影响较小。
此外，去年10月21日，农夫山泉还与大安村村民签订了一项协议，根据协议，村民不再砍伐水源区域林木，而农夫山泉则每年给予20万元的水源地保护经济补偿款。
另一方面，事发后不久，发布视频的强某在接受《中国经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自己为当地“大安源旅游公司”法人之女，农夫山泉的施工让父母的公司收益受到了影响。瓜田李下，举报动机就显得可疑起来。
否认网络指控后，农夫山泉进一步表示，举报人强某摆拍照片，伪造证据，故意给公众传递农夫山泉在森林中砍伐树木的印象，误导媒体与公众，引导舆论向“农夫山泉毁坏国家公园林木”方向发展。
既然取水点“不在国家公园范围内”，“对下游水生态影响较小”，农夫山泉取水就真的毫无问题？
02
另一种声音
就在农夫山泉发表声明的同一天，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绿色发展基金会（简称绿会）将一纸诉状提交至福建省南平市中级人民法院。
绿会方面的调查结果，与农夫山泉的说法大不相同。
绿会指出，农夫山泉在案涉项目施工过程中擅自改变环境影响评价表及其批复中的要求，违反环境影响评价法。修筑的施工便道，其最高处超出水面有10米多，严重违反了环评报告表中关于施工道路高出水面50cm的施工要求。未取得林木采伐许可证，违法施工破坏森林资源。
同时，尽管取水地点不在国家公园边界内，但距自然保护区核心区仅有700米，距离武夷山国家公园边界仅有50米，位于武夷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外围保护带，也是武夷山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的缓冲区，属于环境敏感地带。
绿会认为，取水工程的实施会严重危害武夷山生态，同时该工程本身和施工方案也违反了我国环境保护的众多法律规定，施工过程中已经对武夷山生态造成了损害。绿会警告，如果任由该工程进行下去，将会对武夷山国家公园生态“造成重大破坏风险”。
作为利益相关方，事件举报人强某提供的部分证据，也从侧面证实了农夫山泉的取水行为，确实会对当地水系生态产生影响。据其父母经营的大安源旅游公司介绍，公司业务均是围绕该条河流下游进行的水上项目，如果农夫山泉在上游进行储水和取水活动，将会影响到下游河水的水流量，将直接影响到大安源旅游公司的水上旅游项目的进行。
除了旅游公司，当地村民对取水也颇有微词。大安村地处项目取水点河道下游，平日里村民的生活用水全部来源于此。“水被它取走，我们这边的水量就少了，农田灌溉，山林都需要水。被它引走了，这边水就少了，肯定有影响。”加上去年干旱村里断水，让村民的抵触情绪更为强烈。
“这件事本身与大安源旅游公司的利益问题并无关系，但作为本地人，我有义务去举报一切非法损毁林地，以及伤害国家公园生态的行为。”强某表示。
03
农夫山泉之水，哪里来？
“我们不生产水，我们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农夫山泉的广告词深入人心。事件发生后，有网友调侃，农夫山泉应该是大自然的“拆迁队”。
这不是农夫山泉第一次在水源问题上翻车。去年6月，农夫山泉在新西兰购置了一块水源地，刚刚开挖，就遭遇民众大范围抵制。
按照新西兰法律，自然流动的淡水被视为公共商品，“无人拥有对水的所有权”，因此水资源是免费的。家庭用水仅需支付维护输水管道的费用；农业、园艺等商业用水需向地区议会申请资源许可和缴纳象征性的费用。
而对此，农夫山泉的回应如出一辙：“不会对当地地下水造成影响”。
卖水的确是门好生意。我国瓶装水行业集中度高，六大品牌巨头垄断市场。农夫山泉、怡宝、百岁山、康师傅和冰露六大品牌合计占比八成以上的市场份额。其中，农夫山泉市场份额占比26.5%居首，和怡宝差距不大。
但在净利润方面，红瓶水却遥遥领先绿瓶水。2018年，农夫山泉实现营收209亿元，同比增长17.5%；净利润36亿元，同比增长7.3%。其营收是排名第二的怡宝的2倍，净利润则接近5倍。这么高的盈利，和农夫山泉的“取水之道”不无关系。
在我国，“水资源属于国家所有。水资源的所有权由国务院代表国家行使。”自然资源部成立后，担负了统一行使“自然资源资产所有者和所有国土空间用途管制”的职责，对于水资源的利用管理也落到自然资源部门头上。
部门成立后，“山水林田湖草生命共同体”成为多项制度落地的指导理念之一。去年6月，中办、国办印发了指导意见，提出建立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改革以部门设置、以资源分类、以行政区划分设的旧体制，整合优化现有各类自然保护地，构建新型分类体系，实施自然保护地统一设置，分级管理、分区管控。
武夷山国家公园的总体规划正体现这一思路。从机构整合来看，涉及福建武夷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武夷山风景名胜区管理委员会、地方政府及水利、林业、住建、旅游等主管部门，因此，“不同层级政府、不同部门的管理关系调整，相关资金渠道、人员编制及与地方政府的权责划分都需要重新调整。”
农夫山泉取水事件的罗生门，恰恰反应了自然保护地在进行水资源保护管理时，所遭遇的现实困难。如何在“国家公园”的体系框架内，对当地自然资源进行综合保护，需要管理方在矛盾纠纷中拿出具体方案来。
目前，武夷山国家公园管理局目前已对涉事的施工便道采取了措施，禁止大型机械进入，取水点也处于停工状态。森林公安也正在对违法责任主体、准确的毁林数量作进一步的调查。
讽刺的是，事发三天前，国家林草局刚刚通报了武夷山、神农架、三江源在内的10处国家公园试点工作情况。
今年下半年，林草局将组织开展国家公园体制试点验收工作，达到标准和要求的，报请批准后正式设立国家公园。
言犹在耳，武夷山恐怕真的要好好自我评估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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